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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,我有九十岁了。雨雪看老了我,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。”翻开《额尔古纳河右岸》,小说第一句像一曲古老而苍凉的歌谣在时光深处幽幽响起。迟子建用这样的话语开启了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女人的自述,也开启了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莽莽森林中上演的一部民族百年史诗。
额尔古纳河在书中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液态时间轴。它不是小说中静止不变的背景,而是一个脉动不息的生命体,一个永恒与流逝并行不悖的绝妙象征。河水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地流淌,仿佛凝固永恒的神祇;然而每一滴河水却又被不可阻挡地裹挟而去,汇入历史洪流,一去不返。这种双重的神性——既承载不朽,又见证消亡——贯穿了整部小说,成为鄂温克民族记忆与命运的深邃隐喻。
“河流是流动的时间,森林是凝固的时间”,这是鄂温克族人对世界的朴素认知。现代性的侵入却如一场森林大火般蔓延开来:铁路的轰鸣切断了驯鹿迁徙的路径,伐木机的喧嚣吞噬了古老的森林,定居点坚硬的四面墙壁围困住了游牧的灵魂。额尔古纳河依然流淌,却悄然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残酷的时间刻度,精准丈量着一个弥足珍贵却不断崩解消逝的文明图景。那曾如河流般行云流水的迁徙生活,被现代性秩序的铁腕强硬截断;那些与森林呼吸同步的古老智慧,在机器的轰鸣中渐然喑哑。河流承载的不再是单纯的生息繁衍,而是现代洪流践踏之下无处可逃的悲凉。
当书页合上,额尔古纳河仍在心中静静流淌。它漾动的波光仿佛在低语一个贯穿时空的启示:每一个文明都值得尊重,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拥有其内在的尊严与价值。那些被冠以“落后”标签的生存方式,它们真正缺失的并非现代科技与物质丰盈,而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正日趋稀缺的——对自然的敬畏,对生命本质的尊重,对灵魂痕迹的守护。
河流依旧向前奔流,森林也许日渐稀疏;但这河水咏唱的歌谣,终将穿越时间缝隙,以另一种方式悄然流淌于我们心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