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南风卷着热浪掠过黄土高坡,厚厚的土层里,一粒种子正顶破禁锢——它听着坡上草木拔节的脆响,终于在某个蒸腾着暑气的黎明睁开眼。酸枣丛举着油亮的新叶,沙打旺攒着饱满的花苞,连去年枯败的芨芨草根部,都钻出翡翠般的嫩芽。它们像久别重逢的伙伴,在晨露里抖着尖梢,齐刷刷望向被朝阳染成金红的沟壑——这是属于夏日的家,带着泥土被晒透的暖香,却藏着草木初萌的清脆。
坝上的西北人早已踏着露水进了地。黝黑的脊梁浸在汗水里,又被日头晒出盐霜,铁锨插进土里的声响,混着远处羊倌的吆喝,在蒸腾的热气里荡出很远。他们扶着犁耙走过的田埂,谷穗正挺着锋芒往上蹿,玉米叶沙沙作响,太阳花的花盘追着日头转,连草叶上滚落的汗珠,都折射着七彩的光。而田埂边的山丹丹花悄悄绽开鲜红的花瓣,把影子投在湿软的泥土上,给滚烫的劳作时光镶了道清凉的边。
云朵被晒得懒洋洋的,跌坐在山坡上,把影子投在翻涌的绿浪里。阳光穿过向日葵的花盘,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,野鸥掠过刚灌满水的梯田,翅膀沾着碎金似的光。此刻的高原,每片叶子都支棱着筋骨,每朵花都昂着脖颈,连风里都裹着草木生长的蛮劲。它们牵着手,在滚烫的土地上笃定地铺展,荞麦杆往天边涌,谷穗香顺着沟壑淌,劳作的小曲缠着炊烟升,把黄土高原的盛夏,染得又浓又烈,却在碧绿深处藏着沁人的凉。
走进这里,让人难忘的不仅仅是醉美的景致,更有那清风般拂面的性情——坚毅里藏着山丹丹的热烈,淳朴中透着黄土地的实在。家乡的厚重土地,晨曦里牛羊的呢喃细语,混着山野间的泥土味,扎根在饱经风霜的种子里。那一粒粒荞麦香,母亲的厨房,大锅、大炕、大红柜的家,是儿时满满的爱和温暖安放的地方,像夏日树荫下的凉席,永远留着安心的温度。
每一个年岁渐长的人,家乡的味道、家的爱与暖阳,亦是今天永远的力量和牵挂。无论走多远,味蕾里永远忘不了这块土地上每一粒种子的味道——那是谷穗里的清甜,荞麦中的微苦,混着灶台上蒸腾的水汽,酿成岁月里最绵长的回甘。忘不了儿时在院落里追逐太阳花的快乐,那整洁明亮的家,勤劳父母亲手盖的泥土坯房里,连呼吸都缠着青青草香、饭香。夕阳把金辉打在木头格子窗上,落在油漆斑驳的绿窗棂间,也坠进咕嘟嘟冒热气的灶火里,照亮灶台上那层沉甸甸的荞麦香,在闷热的夏夜里晕开一片温柔的凉。
有人说,大自然是不懂忧伤的,她只有重生和绽放。就像大雨倾盆后的泥土,总会钻出带着水珠的新苗;就像东河湾的芦苇荡,总在暑气最盛时铺开一片碧绿,让野鸥妈妈带着雏鸟躲进浓密的叶丛。一切都在证明,原野的清凉从不是怯懦的退缩,而是藏在热烈底下的坚韧——是山丹丹花把根扎进石缝的倔强,是西北人把汗水洒进土地的踏实,在滚烫的日子里熬出的那股子清凉。
你看,远方不知名的花儿在高原上一朵一朵怒放,紫的像浸了雨的石头,黄的像晒暖的土块,它们像极了陕北人,把善良藏在憨厚的笑容里,把真挚埋在滚烫的话语中,豁达如旷野的风,沉默似脚下的土,心底的厚重坦荡荡、敞亮亮。
黄土高坡一望无际,厚重的土地养育了辽阔与豁达。在缄默的黄土下,深藏着慈悲与勤劳,藏着有骨气、有尊严的灵魂。如同田野的美,不言不语却自有力量,把生命的色彩涂抹在每个时节,也点亮每个相遇者的心房。那份无私与纯粹,那份能纳万物的胸怀,让花草在石缝里扎根,让鸟儿在湖畔安家,让每个走进这里的人,都能在燥热中寻到一片可以安放心灵的清凉。
山坡上,山丹丹花吟唱着灵魂的涅槃,十万朵花开诠释着生生不息的磅礴。远山、青绿、野鸥、炊烟在东河湾凝成梦境,繁星洒落在东河湾的水面,成群的鸟儿划过夜空,翅膀驮着月光,把生命的力量写进涟漪里。幽静的芦苇围起一片安宁,让眯眼打盹的野鸥雏鸟,在母亲的羽翼下沉沉睡去,连梦都是凉丝丝的。
清澈的东河湾传来坝上汉子舒朗的笑,丹田气里裹着生命的热忱,像冰镇的酸梅水,在闷热里撞开一片清爽。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声惊起水鸟,妈妈的呼喊穿过树梢、花草与飞鸟,越过熙攘的村口,带着大锅里米糕的甜香、羊肉冬瓜汤的醇厚,落在蹲在大门口等家人的狗儿耳朵上——那声音里藏着的牵挂,比树荫更阴凉,比井水更甘甜。
山丹丹花是陕北夏天的心脏,热烈地活,深情地美。正如这美丽的东河湾,善与美随着灵魂流转,随着岁月轮回,随着高原人的血脉,在生生不息的热爱中铭记、传承、延续。
风又吹过,花儿又开了,带着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清凉,漫过坡,漫过沟,漫过每个念着这片土地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