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开窗,槐花落了满地。指尖沾着一星浅白,忽然就想起故乡的麦田此刻该是小满时节了吧,那些青黄相接的麦穗,正在风里摇晃着未盛满的光阴。
小满是个极有分寸的节气。不像清明总带着雨丝的愁绪,也不似大暑裹挟着灼人的热浪。它是春末夏初的温柔过渡,是阳光铺在麦芒上的金箔,是溪水漫过石头时的低吟。此时的天格外高远,云朵像棉絮般游走着,偶尔投下一片阴影,给田间劳作的人送来片刻清凉。
故乡的麦田总在这个时候泛出层次分明的色彩。靠近田埂的麦子先染了鹅黄,越往深处越青得浓郁,像是谁打翻了调色盘,在大地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绿浪。风掠过的时候,麦浪便推着细碎的阳光向前跑,惊起几只蓝蜻蜓,翅膀一闪就没入了更高的麦丛里。母亲总说,小满的麦子是喝着露水长大的,清晨去地里,能看见每粒麦穗都缀着晶亮的露珠,像攒着一肚子的悄悄话。
记忆里的小满总带着柴火灶的香气。奶奶会把新收的菜籽榨成油,金黄的油液倒进锅里滋滋作响,转眼就裹住了青嫩的豆角。最难忘的是那碗凉面,过了井水的面条根根爽滑,拌上蒜末、芝麻酱,再撒把新摘的黄瓜丝,蹲在槐树下吃起来,连风里都飘着槐花香与麦香的缠绵。吃完了把碗往石桌上一搁,听着远处布谷鸟的啼声,看檐下的燕子衔着春泥掠过,时光就这么慢悠悠地浸在树荫里。
如今在城市里,很难再见到成片的麦田了。钢筋水泥的缝隙里,偶尔冒出一丛蒲公英,也显得格外孤单。但每当小满节气来临,我总会想起故乡的清晨,露水未晞的田埂上,父亲卷着裤脚弯腰除草,草帽边缘漏下的阳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;母亲挎着竹篮走在后面,篮子里装着刚摘的番茄,表皮还挂着绒毛,轻轻一捏就能挤出酸甜的汁液。那些被汗水浸润的日子,那些与土地相亲的时光,都在小满的风里酿成了岁月的甜。
小满未满,大概是人间最恰到好处的状态。就像枝头的梅子初青,虽未熟透却已有了酸甜的滋味;又像溪涧的流水,虽未漫过堤岸却自有潺潺的意趣。生命不必太满,留有一点空缺,才好容纳清风明月;日子不必太急,停一停脚步,才能看见野花在路边悄悄绽放。
站在城市的高楼里,遥想故乡的麦田。此刻的麦穗该是半含半露,正用整个春天的积蓄,酝酿一场关于丰收的梦,而我们在这人间烟火里行走,也该如小满的麦子般,不急不躁,不慌不忙,在时光的褶皱里,慢慢积攒属于自己的圆满。